老是有人愤慨，中国人遇事绕着走，奶粉有毒了，寻找代购，空气中有雾霾了，到海南买房，说话不方便了，就风花雪月，待遇不公平了，就换个地方。当然，最惊人的绕行，是移民，早发早移，已经成为微信上的励志口号。特别令人受不了的是，奉行绕行方针的人，居然好些都是有知识，有文化，小有资产的中产阶级。国外流行的中产理论，好像到了中国就失灵了，拿着放大镜去照，发现我们的中产，跟书上说的中产，根本就没有任何相同之处。
中国的中产，虽然绝对数量不小，但论在国中的人口比例，却不过十分之一左右。跟发达国家橄榄形的社会，相距甚远。而且据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最近的一项研究表明，所谓的中产，其实绝大多数只是刚刚脱贫，远没有实现财务自由，稍有不慎，就会堕入贫困人群。真正具有西方意义上物质和精神上都达标的中产，在人口的比例中是相当小的。这些人，如果还没有移民的话，在微信上大概也只能是在小圈子里抱团取暖，就算舆论环境好，得到的认同，也是有限的。这样的孤立，奉行绕行，也情有可原。何况，还有不绕的。
我们还应该看到，我们毕竟是从一个非常时期走出来的。严格地说，只是半个身子走了出来，还有半个留在那边。有环境强留的，也有自己自觉不自觉留的。不仅是中产，连一些富豪也是如此。他们饱受了强权的欺凌，也饱受了强权的毒害。好多身家多少亿的民营企业家，对当年的大强人，崇拜得五体投地。尽管在那些岁月，他们的日子非常不好过，甚至因为所谓的“投机倒把”蹲过大牢。即使不崇拜大强人的企业家，行事的做派，也有意无意中有那么股子强人的味道，说一不二，不讲道理。
你跟他们说，如果还是那个时代，大强人早把你们投监狱了，产业片瓦不存。没有用的，人们不理会你。也可以说，他们崇拜的不是那个时代，而是一个抽象的强人和强权。因为他们管理自己的企业，就是按照这种模式，只有这种模式，才让他们感到快意和满足。
富豪如此，中产自然也好不了多少，甚至位于底层的草根，崇拜强权的也比比皆是。地上的小草，被大象随意地践踏，但小草崇拜的，似乎只能是大象。因为现实社会的弱肉强食，强权霸凌，已经成了习惯——小草习惯了。只要草还能长，有些草长得还比别个的高，一切都没有问题。前一段《大秦帝国》的热播，追捧的人，其实大多数都是如果生活在大秦一准要被践踏的草民。就算不看《大秦帝国》，平时看起来三观很正确的人，你能跟他们辩论吗？你要是不同意他们的看法，仅仅是一个看法而已，照样骂你个灵魂出窍。
强权的社会，也代表一种生活。这种生活，不光压迫人，欺凌人，还毒害人。有的时候，越是草根，被毒害得越是厉害。就算草根后来翻了身，还真有可能怀念当年欺凌他们的人和情景。在我们这里，这样的情景，是中毒后遗症，而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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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张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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